「短篇科幻小说集之三」百越神兵（上）

小切飞扬

使尉屠睢发卒五十万。三年不解甲弛弩，使监禄无以转饷。又以卒凿渠而通粮道，以与越人战。杀西瓯君译吁宋，而越人皆入丛薄中，与禽兽处，莫肯为秦虏。相置桀骏以为将而夜攻秦人，大破之，杀尉屠睢，伏尸流血数十万。

——《淮南子·人间训》

一

公元前218年，大瑶山。




在桀骏的记忆中，今年的雨季来得比往年更早，当下才是四月伊始，湍急的桂江就裹挟着上游的泥沙和断枝，日夜不停地咆哮而过。




不远处的山体突然发生了垮塌，在地动山摇的崩裂声中，巨大的滚石砸入江中，掀起滔天浊浪。身边的随从急忙上前，想要将他护送到安全的地方，却被桀骏狠狠地瞪了回去。他转过头，继续注视着对岸，虽然滂沱大雨阻挡了视线，看到的只有一片灰蒙，但似乎能够清晰地嗅到浓烈的血腥味从对岸阵阵飘来。十日前，已鏖战半月之久的译吁宋首领和五千西瓯勇士，在一江之隔的丛林中全部阵亡。




此时，一道巨莽般粗壮的闪电划破乌云密布的天空，照亮了桀骏黝黑犀利的面颊。闪电过后，并没有震耳欲聋的雷鸣，只是一阵低沉绵长的轰隆，而且不似从空中传来，像极了来自身后十万大山的怒吼。年轻随从心中的恐惧莫名升起，虽然湿漉的空气闷热得几乎让人窒息，但依然禁不住打了一个寒颤，偷偷抬起头，瞥了一眼站在高处的桀骏，在高山大江面前，那个背影是如此单薄渺小，仿佛随时都会在狂风暴雨中陨落消散。但那个背影就这么一直临江而立，仿佛一块磐石，已阅尽千年沧桑。




回到营帐，大巫师已等候多时。桀骏深深鞠了一躬，问道：“大巫师跋山涉水，冒雨前来有何要事？”




“首领，今年雨季提早异常，连日来我在祭坛占卜，推算今年雨季不出两个月必将结束。”大巫师担忧道。




桀骏眉头紧锁：“本想这桂江可以形成天然屏障，秦军久居北方水土不服，加上舟车劳顿粮饷不足，坚持不到雨季结束就会撤兵，若如大巫师所言，洪水提前退去，秦军必会渡江进犯。”




大巫师长叹一声，欲言又止。




桀骏目光坚毅，沉声道：“请大巫师放心，就算流尽最后一滴血，我也会带领西瓯勇士誓死守卫我族领地，保护族人性命安全。”




大巫师闻言，久经岁月雕琢的皱纹似乎更加深邃，反问道：“山东六国围剿秦国数百年而不得，最终反被逐个歼灭，如此虎狼之师，我们如何抵挡？”




桀骏紧握双拳，重重砸在竹榻上。大巫师说出了他心知肚明却又不愿承认的事实。西瓯偏居百越西陲，但对这个传说是黄帝后裔的神秘国度早有耳闻，在秦国发兵南下之前，传闻秦军所到之处生灵涂炭、日月无光。在这半年多的交战中，虽已发现对于秦军的传闻言过其实，但是仍然让人闻风丧胆，百越东部各族的抵抗犹如螳臂当车，对秦军摧枯拉朽的攻势毫无阻碍。而西瓯虽然凭借着地理优势顽强抵抗，但也损失了将近一半的精壮勇士，前任部落首领译吁宋也在最近一次战役中英勇牺牲，如果不是雨季来临，桂江爆发洪水，此时秦军早已长驱直入。




从儿时开始，译吁宋就是桀骏心目中的偶像，他虽然没有亲眼见到丛林中那悲壮惨烈的厮杀场面，却对那股为了部落、为了族人慷慨赴死的豪迈气概感同身受。十日前，桀骏接替了译吁宋部落首领的位置，并在族人面前宣誓要抗秦到底。




想到这里，桀骏愤然吼道：“那又如何？西瓯誓死不为秦虏！”




大巫师责难道：“你现在不单是西瓯的首领，更是百越的精神领袖，如果两任西瓯首领接连战死，那么百越如何还能看到希望？”




“那又如何？难道要我带领族人，逃到十万大山中与鸟兽为伍？”桀骏已经按耐不住激动的情绪。




大巫师并没有对桀骏的无礼太过在意，而是突然换了话题：“还记得二十年前，你随我去朝觐楚国吗？”




“当然记得，那时我虽未成年，却生得孔武高大，而且还算机灵，才被选中做您的侍卫。”桀骏回忆道。




大巫师点点头，继续说道：“在朝觐返回的途中，我们前往江东拜会春申君，临别前一晚，我与春申君彻夜观演天象，他向我直言，山东六国气数已尽，秦凭一己之力横扫六合已成定数，然而统一中原之日，也是秦国将倾之时，但星象中尚存变数，若秦能找到镇国之宝，必能保国运民生万世昌盛。”




桀骏不解：“后来听楚国商人说，我们那次分别后不久，春申君北上为楚王奔丧，遭奸人设计杀害，可是这与我们眼下抗秦有何关联？”




大巫师沉默良久，继续说道：“春申君能预见的事情，秦人自然也能预见，所以秦国统一六国之后，来不及休养生息，就集结大军攻打百越。”




桀骏倍感差异：“难道大巫师的意思是，我百越之地隐藏着秦国的镇国之宝？”




“我不确定。”大巫师若有所思，“数百年来，百越各族与中原诸国并无恩怨，向来是井水不犯河水，如今春申君关于秦灭六国的预言已成为现实，所以我猜测秦国犯我百越必定与镇国之宝有关，或许那镇国之宝，就隐藏在大明山中。”




“大巫师何出此言？大明山可是西瓯的圣山。”




“这是一个西瓯历代大巫师口口相传的秘密，不到万不得已，即使是首领也无权知晓。”大巫师注视着桀骏，“相传八百年前，一块天外飞石落在大明山主峰之上，从云山雾绕，经年不散，并时常出现群鸟盘旋、午夜升虹等异象，不断有族人试图一探究竟，均是有去无回。时任大巫师的赤丹巫师不顾族人阻拦，只身前往，百日之后竟然下山归来，并告诉族人，主峰之上有天神栖息，普惠福祉，不可冒犯，从那以后，大明山主峰被称作‘圣峰’，大明山也因此成为西瓯‘圣山’，因为年代久远，族人早已不知道这个称谓的来历。”




桀骏难以置信：“有天神降落之事，只有历代大巫师口口相传，连族人都已遗忘，远在千里之外的秦国如何知晓？而且就算秦军骁勇善战，岂敢以凡人之躯从天神手中夺取宝物？”




大巫师道：“这数十年来，秦军每每攻破城池，便在当地广征奇人异士，如今秦国人才济济，要发现这大明山的异常并非难事，而且以当下秦王之狂妄和秦军之战力，诸天灭地尚不在话下，更何况夺得镇国之宝关乎到六百年泱泱秦朝的国脉民生，你觉得如果秦国仅仅是想侵百越、诛百族，需要如此兴师动众吗？”




桀骏听罢，内心的悲怆与绝望有如翻江倒海一般，他不关心大明山上天神那虚无飘渺的命运，也不关心六百年泱泱秦朝那匪夷所思的命运，此刻他关心的只有西瓯风雨飘摇的命运，面对秦军的长箭利刃，自己定然万死不辞，但他又如何能够扭转乾坤？脑海中不禁浮现出族中妇孺被秦军践踏屠杀的画面，虽然只是一瞬间，却已惊得全身冷汗。




大巫师从内襟中取出一个造型古朴的皮囊，交到桀骏手上：“这里面是当年赤丹巫师从圣峰带下来的圣物。”




桀骏这才收回心神，从皮囊中取出一粒圆珠。




这圆珠白若砗磲、轻如琥珀、润似象牙、凉比翡翠，完全看不出是何材质，除了形制异常规整，看不出其他任何特别之处。




不等桀骏发问，大巫师自顾自说道：“当年赤丹巫师带回来的真正秘密，不是天神的传说，也不是这件圣物本身，而是天神的一个承诺。”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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